慈悲





爆豪胜己前半生日久生恨,后半生日久生情,对象都是自己青梅竹马绿谷出久,简直称得上是阴魂不散,家门不幸。这件事情很难办,已经脱离了平常人的理解水平,爆豪胜己自己都搞不清。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犹如晴天霹雳,恨不得就地躺下再睡一觉,醒来就清醒了。你说恋爱就算了,毕竟人生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可怎么还能是绿谷出久呢?天这是要亡老子啊,爆豪胜己想。
然后太巧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鸣电气也这么想。爆豪胜己三百年不窜门,这还是五年之中头一遭。他周末休息大清早一打开门,看见爆豪胜己一张黑脸,差点跪下,赶忙请佛入门。佛心事重重,眉头紧皱,看起来有苦难言。上鸣电气修行多年,读气氛能力满分,这下更是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夹紧尾巴做人。只是这死到临头也不能独自上路啊,不然多寂寞,肯定要拉个垫背的,电视剧里都这样演。于是上鸣电气好吃好喝招待好爆豪胜己,转身就去厕所悄悄给切岛锐儿郎打了个电话。语气十分焦急,感觉已经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切岛锐儿郎是上鸣电气生死兄弟,十足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必然义不容辞,一个小时后准时上门,还多带了俩垫背的,分别是濑吕范太和芦户三奈。四人在一起,显得底气足了,一字排开坐在爆豪胜己对面,非常有气势。爆豪胜己是真的觉得日狗,心说你们搞什么狗屁人海战术,就这点儿人老子一样揍得你们满地找牙。无奈有求于人,打算先暂时憋着,等以后再来收拾这些小兔崽子。几乎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只是除了切岛。切岛莫名被叫来,不知其中凶险,谁先开口谁被记恨,正坐说,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爆豪胜己心里骂到齐个屁,本来打算悄悄解决,现在却是骑虎难下。想完瞪了上鸣电气一眼,上鸣电气转头当做没看见,回过头其余三双眼睛求知若渴,爆豪胜己彻底放弃。他艰难开口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事……大家点点头表示非常理解。于是爆豪胜己继续,是我的朋友,突然喜欢上他青梅竹马,但两人关系不和,不知道怎么办……
然后这个问题就讲完了。芦户三奈作为女生代表,表示感情问题比较在行,率先答题说,那简单,是个送分题,直接去告白啊。宇宙直男切岛锐儿郎表示赞同这个回答。其余三人心里翻白眼,十分嫌弃,上鸣更是口直心快直接说芦户啊芦户,你怎么是个女的啊……这句话非常伤人,通常是用来讲更年期妇女的。芦户三奈非常生气,一清嗓子要为自己代言陈述理由,特别激昂慷慨。她说人这一生就几十年,三万多天,掐头去尾取平均算八十吧。我们今年都二十整,已经过了四分之一辈子了,再一转眼就三十岁,还剩下多少日子?你们谈过恋爱吗?没有吧。打出生起就疯了一样想做英雄,现在终于梦想成真,只是总有不能做英雄的一天,到时候离了英雄我们还剩什么?然后她转头去看爆豪胜己,说,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好事儿,不要错过了,免得老了后悔。
爆豪胜己突然被指名,顿了一下才回,我会转告我朋友的。切岛起立鼓掌。上鸣和濑吕也鼓掌,觉得爆豪胜己这种情况下还能做戏做全套,不愧是爆豪胜己。

夏天是一个闯祸的季节,天气一热,人活得就很神经病。后来这群人建了一个小群,爆豪胜己甚至为此专门开了一个小号,其他人都非常有默契的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上鸣私下扯住芦户说,这不行啊,爆豪胜己自尊心强到爆炸,谁要说个不是他就冲上去拼命,要把人炸成一个锉逼,这样下去绿谷出久生死未卜,难啊!芦户三奈到底女孩儿,脑回路跟男生相差十万八千里,淡淡回:爆豪胜己不是人啊?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别把爆豪看太高,对人家好点儿。谁跳进这滚水,都别想不脱层皮。
上鸣教育人不成反被教育,竟然还觉着有点儿道理,看芦户三奈眼神都不一样了。上鸣就说,那行吧,那我们怎么办啊?当然是让爆豪胜己好好说话儿啊,不成也总得试试吧,这种话憋一辈子要憋成心理阴影的。芦户回。
就此,作战总指挥就从上鸣换到了芦户。芦户虽说看着一表人才,情场浪子,但到底只是少女漫画看得比较多,真正上场也就是光杆司令,纸上谈兵。四个人仿佛明日期中考试今日临时抱佛脚,资料查到深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第一次动作不要太大,你先装作受父母之命去窜个门吧。
濑吕和上鸣觉得这提议挺傻的,去跟爆豪讲的时候全躲在切岛背后,坚决不肯露个脸。但很奇怪,爆豪胜己对此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就回我知道了。濑吕听完认为爆豪胜己傻了,虽说人一谈恋爱就变傻,但爆豪这智商也降得太快。濑吕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上鸣自然知道濑吕在想什么,原封不动偷师芦户教育濑吕:谁跳进这滚水,都别想不脱层皮,哪怕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爆豪胜己。然后两个人就都沉默了,同时觉得难过,爆豪胜己还没脱皮就这样,万一真的脱了层皮重获新生得活成什么样啊,太可怕了,不敢想象……

结果不等他们想象,爆豪胜己雷厉风行,当晚就登门,带羊羹和抹茶蛋糕,装作父母远游回来逼迫自己送特产。按门铃,开门的是绿谷出久,且家里只此他一人,爆豪胜己想这可能就是天助我也。放下大包小包一堆零食,问绿谷出久,你这破地方有什么吃的没?老太婆出门了,我没饭吃。这个方法是芦户教的,说这样可以很普通的多留一会儿。果真十分好用,绿谷出久闻言赶忙去翻冰箱,找到三个鸡蛋两个番茄。爆豪胜己闻声寻过来,看着绿谷出久手里捧着那么点儿菜,惨兮兮的,气得骂人,说废久你他妈在家就吃这点东西?绿谷出久忙点头说没办法,自己不怎么会做饭。
其实这也是骗人的,他根本不做饭只点外卖,怕爆豪胜己更生气没敢说,万一把厨房炸了就糟糕了。爆豪胜己不管这些,袖子一捋,下了厨房,绿谷出久尽职尽责去餐桌当摆设。半小时后爆豪胜己端上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绿谷出久瞥了一眼,爆豪那碗蛋比较多,常事,不好介意。结果他把碗里面一搅和,碗底的煎蛋就浮出水面,目测是两个鸡蛋。这下不寻常了,绿谷出久怕爆豪胜己是端错了碗,还是不敢说什么,埋头猛吃,企图消灭证据。
之后吃了送客,爆豪胜己大门一摔直接走了人,绿谷出久怏怏回去洗碗,不知道今晚这顿晚饭被复数人围观。晚上小群就被轰炸了,上鸣和濑吕夸爆豪套路深,芦户说有搞头,切岛给大家加油打气,赞助两张电影票,然后大家又去夸切岛有头脑。爆豪看他们扯完,问电影票要他妈怎么办?芦户拍拍胸脯保证爆豪胜己拿一张只管自己去,剩下的我们帮你想办法。
于是爆豪胜己就信了他们的邪,一周后准时踏入电影院,门口就碰到了绿谷出久。绿谷出久穿休闲服,爆豪胜己扫了一眼,脖子上红了一片,突然不打算打这个前哨战,打算先溜进影厅再做打算。结果运气特别霉,绿谷出久一回头就瞥见了他,躲都躲不掉。对方笑着说真巧啊,小胜今天也来看电影儿?爆豪胜己只好瞪他一眼,不说话。
这也是芦户教的。芦户说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你就使劲瞪人,杀伤力非常巨大,常人一般不敢再问下去。可惜绿谷出久不是常人,从小抗压长大,非常耐炸。他看爆豪胜己脖子一红,以为他太热,关心问是不是不舒服?爆豪胜己说关你屁事啊。绿谷出久可委屈了,跑去买了两杯可乐,说你一会儿看电影要是热就喝吧,然后就检票进去了,留爆豪胜己一个人。
爆豪胜己看绿谷出久背影,心说你跑什么跑,等会还要再见,看你他妈怎么办。然后也检票进去了。果不其然,绿谷出久坐在座位上看爆豪胜己缓缓靠近,差点吓得把可乐扔了,完了还特别怂的还结巴了,说,真……真是好巧啊。爆豪胜己闻言冷笑一声,说,可不是吗?然后坐下了。
其实这都是表面功夫,看人要看实质,爆豪胜己似乎把握十足,嘴要翘到天上去了,实际上比谁都虚,因为芦户说今天要么你装无意去碰绿谷出久的手,要么装电影太无聊靠在绿谷肩头假睡。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靠谱,都很要命,把爆豪胜己搞得真的是心猿意马,不想做人。然后电影开始后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完了甚至认不出女主角,非常糟蹋切岛锐儿郎的工资。

影厅里很黑,偷偷作业只能借屏幕的光。爆豪胜己去看那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正好就挂在扶手上。他算好时机假装要去拿可乐,结果毫厘之间绿谷出久突然抽出手,爆豪胜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以为暴露。扭头去看,绿谷出久却哭成了傻逼。那个时候爱情电影儿正好放到高潮,女主角对男主角说,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爱你的。男主角回你不要自作多情……绿谷出久边哭边骂,这个男的怎么回事?爆豪胜己被绿谷出久这么一搞,也去看电影儿,但他心里想这女的怎么回事,不要脸了?最后总结是切岛锐儿郎怎么回事,选这么个破片儿。切岛锐儿郎觉得自己简直冤到北冰洋,抗议通俗爱故事不就都这样吗?不然你们去看恐怖片啊?然后被打了。
爆豪胜己打完之后就懒得再计较是谁点的片儿,直接让四个人将功补过,不然有得好看。结果整个夏天里大家一起发疯做神经病,仿佛一夜回到了十五岁,不管不顾违反校规,并且觉得自己很酷。这之中倒是苦了绿谷出久。他毕业以后从没和爆豪胜己偶遇这么多次,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对劲儿,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全然既来之则安之。濑吕首先洞悉到绿谷出久的反常,所作所为都像是在往山谷里扔石头,不要说石头有没有扔进去了,连落地的回响都没有。日子一长,爆豪胜己已经过了头脑发热的时段,他们说最后一次直球吧,大家都很累了。芦户说那选游乐场吧。爆豪点头回可以。

那次他们约晚上七点,绿谷出久比爆豪胜己来得早,看见爆豪胜己来了,绿谷出久就笑笑说晚上好。爆豪胜己自己倒是笑不出来,瞪都懒得瞪了,瞥了绿谷出久一眼自己走了。芦户带领爆豪小队紧随其后暗中观察。
绿谷问爆豪胜己想玩什么?爆豪说随便看看吧。结果出人意料的,绿谷出久比哪次都兴奋,拉着爆豪胜己就去打气枪,百发百中,奖励了一个兔子钥匙扣。绿谷出久说送你。爆豪胜己摆摆手不要这种智障东西,然后说我有正事要……
想去玩激流勇进吗?绿谷出久突然打断这句话,拉着爆豪胜己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狂奔在游乐园小道上。路灯年久失修,闪了几下灭了,全靠月光认路。周围是主干道,人都在那边,欢声笑语从一堆灌木丛中传过来。
太奇怪了,这条路不可能人那么少,爆豪胜己想。这条路应该是光明,热闹,一群小屁孩儿推攘,把橘子汽水儿撒到别人身上的路。如今却像是补偿,像是为了弥补他们少年时代从没有过的亲密行为,让绿谷出久拉着他在这一条路上狂奔而清空了道具,这太奇怪了……直到抵达激流勇进门口,爆豪胜己还这么想。
绿谷出久不动声色注意到这一点,又觉得自己水喝得有点多,把爆豪胜己扯到队尾处站好,交代几句转身要去解决生理需求。哪想爆豪胜己一把扯住他,说有事要说。绿谷出久说等我回来再说吧。爆豪胜己信了,放任绿谷出久远去。
芦户切岛在后边看着干着急,离太远听不见说了什么,只能看图写作。看绿谷出久跑开,上鸣捶了一下濑吕说完了,爆豪搞砸了。什么搞砸了?有人问。当然是计划啊!上鸣回得很急。
然后心急一般吃不了热豆腐,他回完就傻了,连带着大家一起。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不是本队队员。哇,大事不好!一群人浑身发抖转身去看是何人。噢,是绿谷出久,没有猜错。当事人站后面笑了笑,上鸣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当场被逮到,人赃俱获,账赖都赖不掉,绿谷出久也没想让他们赖掉。明人不说暗话,大家把牌摊开就很好讲了。
芦户说,你到底怎么想啊?
绿谷不正面回答,只说,你们太轻视小胜情商了。
芦户心里想我们哪是太轻视爆豪情商,我们是太轻视你智商。面上还是打圆场,笑回,那不也没成功吗,哈哈……你多久发现的?
从西红柿鸡蛋面开始。绿谷叹气,他说,你们不要这样了,小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去伤害他,或多或少,真的不想,我对他讲不出拒绝的话……说到这里绿谷自己也觉得很悲伤,没有说下去。他想,你们干嘛不来得早一点呢?在我十五岁时,事情都不必如此复杂。
切岛听完有点不服气,他说大家这也是担心你被爆豪炸成一个锉逼。哪想绿谷听完笑了,他说你们怎么能这么不了解小胜?根本不会有这种担心。维护自尊心的方法有千万种,小胜一定会选择最极端的一种,从小如此。不要看我总是受伤,看起来像站在悬崖边,要是一旦发生什么,比我先跳入万劫不复的一定是小胜。

话讲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是个傻子也明白大家打了一夏天的太极,何况芦户上鸣不是傻子。濑吕站在一旁特别少女的想,这个夏天真是漫长啊,不管是对绿谷出久还是对爆豪胜己。

一群人经历的打击都很大,谁也没空去注意此时此刻爆豪胜己就在后面做黄雀,话里话外听了个清清楚楚。他终于明白每一次见到绿谷出久的那种反常,每一次。他想起那晚西红柿鸡蛋面,想起电影院的可乐,想起那场夏日狂奔,觉得真是太受侮辱了。从小就这样,从绿谷出久五岁到二十岁,这之中竟然没有一点变化,更奇怪的是他爆豪胜己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去揍人了……
为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清,觉得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想清,就干脆不想了,偷偷回了激流勇进大门口。绿谷出久回来是用跑的,那个时候爆豪胜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了,前者特别紧张的说厕所太远人又多,让你等太久了,没生气吧?爆豪胜己去看绿谷出久的嘴角,就奇了怪了。事到如今,怎么听绿谷出久面不改色撒谎也还能觉得这谎是如此情真意切呢,真是见了鬼。
爆豪胜己瞪着绿谷出久,自己站到了队外,绿谷出久不明所以跟上。他问爆豪胜己今晚不玩了?爆豪胜己盯着他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五光十色的摩天轮,非常漂亮,爆豪胜己原本打算在升到最顶点的时候第一次对绿谷出久说一点儿好话,但现在很可惜,想想而已。爆豪胜己摇摇头,把第一次用在了其他地方。他第一次喊绿谷出久全名,把话讲得十分客气礼貌。他说,绿谷出久,游乐园要关门了,摩天轮不能坐了,我们要回去了。

绿谷出久问以后还来吗?

爆豪胜己摇头说,游乐园永远关门了,我们都不能来了。


于是绿谷出久抬头去看爆豪胜己背后的摩天轮,突然非常难过,他从今日起永远的被游乐园拒之门外了。其实人说的狠话通常是没有效力的,比如我们说永远,说到死为止,都不过为了是增强语气。但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绿谷出久明明白白知道,永远就是永远。这种钝痛他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提早想象过了,用不同的形式,但提前想象决不能减轻真实痛苦分毫。他家以前有一只猫,后来跑丢了。尽管绿谷出久觉得猫老欺负他,抓伤他,害他一年打五次疫苗。但在那个冬天,猫跑丢的时候,他想起那身光滑的皮毛,也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一些事物一旦注定永远失去,他的所有缺点都可以被原谅了。绿谷出久这一点明白得太晚,猫已经走了。猫不得不走,因为绿谷出久也伤害了它,用非常温柔的一种方式……

游乐园依旧人声鼎沸,尖叫声不绝于耳。绿谷出久跟在爆豪胜己身后,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语气依旧十足温柔,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让爆豪胜己听见。

对不起什么呢?爆豪胜己走在前面想,是对不起你对我无数次伸出的手,还是说对不起你对我的慈悲?太难了……爆豪胜己觉得这种对不起就和有人说的那样,像一名歌者在台上唱错了歌词,那样的抱歉,而我仍要对你的抱歉还以掌声……

晚风吹得他很凉,他吸吸鼻子,抬头去看路灯,感到他二十岁的夏天也终于在这习习的风中缓缓逝去,连带着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且永远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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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

我曾要求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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